作为美国创新的中心地带,硅谷长期以来被认为是自由主义的堡垒。2016年特朗普胜选的消息曾在那里激起一波绝望与焦虑的浪潮,如今新一轮美国大选悬念迭起,硅谷风向似乎开始飘忽。
“我完全支持特朗普总统的竞选,希望他早日康复。”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7月13日遇刺当天,马斯克在X发文,并在此后几天围绕此事频繁发帖,不乏情绪性的表述。而两年前,他还在发文劝特朗普“应该告老还乡”,而非竞选连任。
马斯克 视觉中国 资料图
作为SpaceX、Uber和Palantir等大公司的天使投资人,风险投资家戴维·萨克斯曾是民主党希拉里·克林顿的支持者,这一次早早为特朗普应援,并在社交平台上敦促同仁为共和党捐款,他声称“无法再承受四年的拜登经济学”。
特朗普宣布万斯作为竞选搭档后,继续受到了硅谷一些投资者的欢迎。“他们都打电话来,想要支持我。”上周,特朗普接受彭博社采访时得意于自己的人气,“他们”指的是财富百强的首席执行官们。
不过,负责追踪美国政治资金的非营利组织OpenSecrets的数据显示,在本届选举周期,拜登退选之前,美国互联网公司约八成的捐款都流向了民主党。
在民主党更换候选人之后,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迅速获得了两大金主的支持:领英联合创始人里德·霍夫曼在拜登退选后的几分钟表态,将支持哈里斯竞选总统;金融巨鳄乔治·索罗斯及其儿子的发言人也表示,他们都支持哈里斯。
哈里斯似乎正在为民主党力挽狂澜,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伟大)却在科技界亿万富翁的加持下显得声势浩大。美国加密货币企业家瑞恩·塞尔基斯在社交平台X上说:“科技的蓝墙正在我们眼前倒塌”。
这是真实发生的转变还是少数科技富翁营造的假象?答案不仅关乎美国大选,也将是该国科技行业未来发展轨迹的前瞻。
捐款和呐喊传递的信号
6月6日,硅谷风险投资人戴维·萨克斯(David Sacks)和查马斯·帕利哈皮提亚(Chamath Palihapitiya)为特朗普主持了一场科技行业的筹款活动。《纽约邮报》称,当晚超百人到场,共筹得1200万美元。“这与2016年的氛围截然不同,彼时支持特朗普的耻辱感正在消失。”一位消息人士透露。
回顾2016年,根据美联社的计票统计,旧金山只有9.4%的人投票支持特朗普,2020年这一比例上升至13%,但湾区依旧是加州最蓝的区域之一。
时隔8年时移势易,根据美国联邦选举委员会的公开文件,截至7月20日,特朗普的“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America PAC)的捐款人中已经出现了许多硅谷明星的名字,包括Gemini联合创始人Winklevoss兄弟、红杉资本前高级执行合伙人道格‧莱昂内、帕兰提尔科技(Palantir Technologies)联合创始人乔•朗斯代尔。此外,PayPal联合创始人基思·拉博伊斯(Keith Rabois)已承诺为特朗普的竞选活动提供100万美元,他曾在2016年称特朗普为“反社会分子”。
美国追踪政治款项的“公开秘密”(Open Secrets)网站数据研究主管萨拉·布赖纳(Sarah Bryner)对英国广播公司(BBC)表示,科技行业捐款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号,表明政治潮流正在转变。她认为在选举中获胜的迹象通常有助于推动潜在的捐助者不再沉默。
当然,硅谷也不乏沉默者,比如谷歌CEO桑达尔·皮查伊,Meta公司CEO马克·扎克伯格也始终保持中立态度。相比之下,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无疑是聚光灯下最活跃的人物之一。
据《纽约时报》报道,此次大选,两党阵营都在争取马斯克的支持。美国前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是马斯克和特朗普的牵线人之一,这些年来,马斯克经常向麦卡锡寻求政治和游说方面的建议。另外,几位特朗普的密友以及马斯克在得州更为保守的社交圈子也助力了两人的关系。“我和他谈过,他确实会无缘无故地给我打电话。”马斯克在6月的特斯拉年度股东大会上说。
在特朗普遇刺后,马斯克不仅第一时间送上问候和支持,还发帖称赞这位共和党候选人,称“美国上一个如此强硬的总统候选人是西奥多·罗斯福。”马斯克在X平台上拥有1.895亿粉丝,他对特朗普的支持获得了广泛的传播。不过,他近日在接受采访时再度澄清,并没有向特朗普每月捐款4500万美元的计划。
“风险投资家们拿着大喇叭,但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代表硅谷。”OpenAI的首位投资人维诺德·科斯拉(Vinod Khosla)5月曾为拜登举办过筹款活动,他认为外界对硅谷的看法被少数人歪曲了,所谓“少数人”的盘算是“放松监管使之拥有更多财富”、“特朗普的意见可以被收买”、“任何人都支持加密货币”。
《纽约时报》7月20日报道称,绝大多数科技公司的普通员工仍然投票给民主党。硅谷科技媒体The Information近日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只有不到三成受访者声称要给特朗普投票,民主党仍有优势。
转身的原因
马斯克以及其他一些风险投资家对特朗普的支持,或许不能描绘出硅谷政治立场的全貌。但喧嚣背后不可否认的是,在硅谷,一些曾经对特朗普嗤之以鼻的亿万富翁确实扭转了方向。问题是,究竟什么催化了这样的变化?
美国中左翼科技政策组织Chamber of Progress的首席执行官亚当·科瓦塞维奇(Adam Kovacevich)对CNN指出,科技行业面临的两个最大痛点是,拜登政府在反垄断执法方面的举措及其对加密货币的态度。
这意味着科技巨头或许并不是真正喜欢特朗普,而是对拜登政府感到失望,尤其是对现任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主席莉娜·汗(Lina Khan)以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主席加里·金斯勒(Gary Gensler)不满,前者被称为反垄断斗士,后者被称作华尔街警察,两人都对数字资产充满敌意。
莉娜·汗近年来带头对亚马逊、微软和Meta提起诉讼,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样的行动旨在将更多政府资源用于解决普通美国人的日常经济问题。而金斯勒则对加密货币持高度怀疑态度,抨击该行业“充斥着欺诈、骗局、破产和洗钱”。去年SEC连续起诉两大加密资产交易所,上个月又对美国加密货币公司Consensys提起诉讼。
硅谷两位著名的风险投资家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和本·霍洛维茨(Ben Horowitz)7月5日撰文直指,美国政府现在对科技初创公司的敌意远大于过去,糟糕的政策是对其最大的威胁”。
另一方面,从民主党向共和党的转变也有价值观和文化的原因。《金融时报》称,过去二十年来,硅谷的文化被定义为旨在根除社会不公正的进步态度,但近年来风向有所变化。比如谷歌长期以来将“不作恶”作为公司行为准则的一部分,2018年该内容被删除。Meta曾经鼓励员工就公司问题挑战管理层,从2020年起却限制员工的政治言论。
美媒《商业内幕》称获取到微软内部邮件,显示该公司在今年7月初解散了致力于多元化、公平和包容(DEI)的团队。去年,谷歌和Meta已被美媒曝光,在缩减DEI团队规模。而这进一步表明科技巨头正在撤回基于多元化的举措,尽管它们在2020年“黑人命也是命”抗议骚乱后做出了承诺。
究其背后的原因,《金融时报》指出了硅谷在移民问题上的分裂越来越严重,根据美国非营利机构“硅谷创投”发布的《硅谷指数》,2021年硅谷总人口中外国出生人口占比38.7%,远高于美国全国的这项数据(13.6%)。高比例的移民成分让硅谷的政治环境变得复杂,人们很难在价值观和文化上趋同。
在这样的背景下,共和党吹响的反“觉醒”号角在硅谷不显刺耳,甚至回应了一些人的担忧。(“觉醒”(Woke)最初是非裔美国人反对种族歧视的俚语,泛指对系统性种族歧视保持清醒和警惕。如今,“觉醒”一词涵盖的政治和社会意涵逐渐扩大,从种族不平等延伸到性别、跨性别者、环保主义者、堕胎、性骚扰等社会议题。)
马斯克多次声称“觉醒思想病毒”影响了美国,他指责这样的思想导致非法移民失控增长,并导致了社会对多元化、平等和包容性的不明智接纳。他授权的自传中指出,这种反觉醒情绪,一定程度上与其长子泽维尔(Xavier)的变性决定有关系。而加州州长加文·纽森(Gavin Newsom)在内的民主党人还在推动制定促进多元化的法律,成为促使他加速倒向特朗普的因素之一。
据路透社报道,2022年,马斯克与首任妻子詹娜所生的儿子泽维尔·亚历山大·马斯克(Xavier Alexander Musk)向法院提交申请,宣布将性别更换为女性,同时更名为薇薇安·詹娜·威尔逊(Vivian Jenna Wilson),并强调“不想再以任何方式与生父产生联系”。7月15日纽森签署了AB1955法案,如果未获学生本人同意,禁止各学区在学生们决定改变性别认同时通知其家长。7月23日,马斯克接受了著名心理学家乔丹·彼得森博士(Jordan B. Peterson)专访,他透露,泽维尔曾深受性别焦虑之苦,总是认为自己是女孩,而自己则是在信息不全、疫情带来的混乱与对孩子可能自杀的恐惧交织下,“被诱导”签署了相关变性手术文件。“我儿子泽维尔死了,死于觉醒精神病毒。”马斯克称。
科技行业的押注
硅谷精英们原以为拜登会是温和派,但却出现了一个积极监管人工智能、将资本利得税提高到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的政府,显然与他们的愿望相悖,于是一部分人选择押注特朗普,也是一种赌博。
从历史上来看,特朗普在任总统时对科技有所干预,打击TikTok,对科技公司发起反垄断诉讼,还曾指责社交媒体平台存在政治偏见,并签署行政令要求监管机构制定新规,规定从事审查或任何政治行为的社交媒体公司不再享有内容免责待遇。在2020年1月国会山骚乱后,他因社交账号被封而自创社交平台来对抗他口中的科企“暴政”。
至于比特币,特朗普的观点发生了扭转。2021年他还称比特币是“针对美元的骗局”,而最近他将自己定位为对加密货币友好的候选人,并从今年春天开始接受加密货币捐款。7月13日特朗普遇刺后,比特币价格立即飙升,加密货币投资者加大了对特朗普获胜的押注。
“十多年来,共和党一直持反科技立场,而这一次共和党则将特朗普2.0定位为支持创新和企业创始人。”美国互联网企业家、天使投资人杰森·卡拉卡尼斯(Jason Calacanis)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时在X上写道。
再将目光转向特朗普的竞选搭档万斯,他被视为与硅谷往来密切的政客,背后有PayPal前CEO彼得·蒂尔(Peter Thiel)的助推。但万斯直言不讳,称希望加强对科技巨头的监督。与之矛盾的是,他认为应该放松对AI行业的监管,万斯旗下公司Narya Capital已经投资了数十家新兴人工智能公司。而且美国共和党全国委员会7月8日发布了《2024年共和党政纲》,其中针对AI明确表示“将废除拜登阻碍人工智能创新的行政命令”。
哈里斯作为美国副总统,和拜登一样主张对人工智能行业进行监管,态度甚至比拜登更为鲜明,她呼吁彻底监管,而非行业自愿做出承诺。在去年英国举办的人工智能安全峰会上,哈里斯发言说,在缺乏监管和强有力的政府监督下,一些科技公司选择将盈利置于客户福祉、社区安全和民主国家稳定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哈里斯出生于湾区,曾担任旧金山最高检察官、加州总检察长和该州的参议员,与科技行业有过交手的历史。美媒AXIOS分析,哈里斯一直以来未就反垄断和拆分科技巨头发表意见,但她可能不会阻止司法部和SEC正在进行的科技反垄断调查,也不太可能改变这两个机构的领导层,在科技领域的立场还值得观望。
硅谷的风向或许还会继续生变,但无可置疑的是,这个集聚科技精英和投资巨富的地方对美国政治的影响力越来越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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