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两则与作家相关的消息,震动了许多人的心。一则消息未经证实,另一则有媒体的详细采访。
第一则是关于顾城的儿子木耳的近况。有位在新西兰的网友,说自己意外得知一位华人同事竟是顾城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很有名的诗人,大约也仅此而已,并且他几乎完全不懂中文。
比较一致的分析是,他母亲谢烨的家人,不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对父亲有更多了解,并因此受到更多伤害。
谢烨与顾城
另一则是关于今年70岁的作家马原和他儿子马格的:2022年6月1日,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马格突发疾病去世,年仅13岁。当时很多人颇为同情这位老年丧子的作家,但直到最新的报道出炉,大家才发现:马原早知道孩子的病,却因缺乏医学常识而拒绝让孩子及时得到治疗。
马原和儿子马格(图据马原公号)
比他年轻近30岁的妻子,忍受着失去爱子的痛苦,继续在马原的“梦幻城堡”里照顾年迈的丈夫,连一碗汤都要替他盛好端到手边。
这两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最后都收获了年轻生命的“祭品”——顾城砍死了妻子,马原失去了儿子。
最近有一本名叫《致命爱人——家庭凶杀案中的两性关系》的书颇受关注,作者是英国知名犯罪模式学家简·蒙克顿·史密斯教授。她通过研究400多起亲密伴侣凶杀案,梳理出“凶杀时间轴”的八个阶段,直观显示受害者、施暴者和杀人犯在每一个阶段的心路历程。
这本关于家庭暴力操控与凶杀的书,虽然举的例子多是走到了最后一步的极端案例,但那八个“循序渐进”的阶段,值得很多虽然性命无虞但或许已处于无形操控之下的人,留意并深思。
她们为什么不跑?
文森特很普通。他从未想过与众不同。在杀害妻子唐娜之前,他甚至都不算是一个惯于使用暴力的人。
但在那个致命的时刻来到之前,他耐心地握着刀,默默守候在昏暗的停车场里,埋伏在唐娜的汽车旁。但唐娜刚按下车钥匙、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时,文森特便向她捅出了第一刀。一下,两下,三下……
这个行为直到唐娜已经死亡时依然没有停止。他一共捅了唐娜38刀,然后打电话报警自首。
这是《致命爱人——家庭凶杀案中的两性关系》中提到的第一起凶杀案。
在这起凶杀案之前,作者在前言里还写了另一个遭受暴力的年轻女性。这个女孩可能还不满18岁,被她的男友用一把锤子狠狠砸伤了头部。当时作者刚刚成为一个获得资格的警员,在出警现场,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一言不发,“鲜血顺着她的脖子后面滴落,流到了地毯上。”
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剧照
医护人员劝说她跟他们去医院就诊,但她无声地拒绝了,动也不动。
这幅安静而绝望的画面,久久烙印在作者的心中——为什么有人会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拒绝治疗呢?她们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吗?
还有一个更重要、更普遍的问题,或许曾经出现在每个目睹过、或阅读过类似暴力案例的人们心中——“她为什么不离开?”
“为什么?”作者那天晚上也问了警长。“她为什么不愿意上救护车?我理解不了。”
“习惯吧,”警长叹息着答道,“她们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位经验丰富的英国警长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他应该和许许多多“劝和”遭受家暴的人的派出所民警一样,既有同情心,也有正义感。
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剧照
但他们为什么这样说,这样做?作者后来明白,这种看法来自于他们拥有的大量家庭暴力接警后的实际经验。“他习惯了看到受害者拒绝救助,太多了,一次又一次。”
渐渐地,这位警长也和之前与之后的许多同行一样,假定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她”有能力也可以选择站起来离开。“他很可能还以为,站起来离开会使她从家暴和施暴者那里解脱出来,使她获得自由与安全。所以他认为这个人,以及别的跟她一样的人,并不像任何正常人会去做的或者理应去做的那样行事。”
但一个长期被隐藏的事实是,当暴力发展到已经惊动了警察的程度时,受害者一方往往已经深陷加害者的情感和暴力操控之中。当她们真正行动起来、努力试图去挣脱这种操控的时候,反而就是她们彻底激怒操控者,并为自己带来巨大伤害甚至杀身之祸的时候。
电影《婚姻故事》剧照
所以,对于那个问题,在最极端的暴力案例里,答案是:想跑的时候,就是被杀的时候。
在拉姆案中,杀人犯唐路就是因为拉姆坚持离婚并拒绝与他复婚后,向她泼了汽油并点火;在文森特挥刀捅向唐娜之前,也是在意识到唐娜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之后。
在目睹了那个年轻女孩拒绝上救护车的夜晚之后,30年过去后,简·蒙克顿·史密斯重新提出了那个问题——比起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愿意上救护车?”30年后的她这样问:“为什么不上救护车对她最为有利?”
答案或许是:这可能反而能让她多活些日子。
人们为何原谅?
在《致命爱人》中,作者梳理出“凶杀时间轴”的八个阶段,它们分别是:
第一阶段,操纵和跟踪的历史(有控制欲的个体)
第二阶段,早期关系:旋风般的承诺(操纵迅速推进关系)
第三阶段,关系:生活在操纵之中 (嫉妒、占有欲与忠诚考验)
第四阶段,触发:一桩挑战操纵的事件(挑战操纵的引爆点)
第五阶段,升级:逐渐升级的操纵或出现跟踪骚扰的情形(夺回控制权)
第六阶段,想法的改变:焦点的变动(继续失控下夺回控制的策略)
第七阶段,计划:谋划一起凶杀案(制定计划的毁灭)
第八阶段,凶杀和/或自杀(操纵与受控的完成)
“凶杀”看起来很惊悚,也最极端。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个时间轴与自己的生活毫无交集。但事实是:这个时间轴只是因为要把最后一个阶段也包括进来、使之完整,才会被命名为“凶杀时间轴”的。
2016年奥斯卡获奖影片《房间》剧照
如果你分段看待这个时间轴,比如只看前三个阶段,或者前五个阶段,你也可以将其视为“操纵时间轴”或“控制时间轴”等。大多数伴侣的关系走不到最后那一步,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问题就可以被忽视。
在这八个阶段的简要注释中,“承诺”和“嫉妒”是两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关键词。这是两个常见的、我们熟悉的词,甚至“承诺”还笼罩着一圈稍显美好的光晕。责任感意味着承诺,严肃认真的关系也需要承诺。
但在“凶杀时间轴”里,这是两个被扭曲的词。最可怕的是,“承诺”和“嫉妒”因为表面上体现出对亲密关系的重视,往往被社会和外界以出乎意料的宽容态度而接受下来。
只要你不是一段操控关系的受害者,作为旁观者的普罗大众,似乎普遍比较容易“理解”那些声称自己是因为太“爱”对方、或因对方“背叛”了自己而萌生恶意的人。《致命爱人》的作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举了一个身边的例子,来自她母亲的讲述。在一次日常的聊天中,作者的母亲说起,好几年前他们曾为专业人士开办了一个培训课程,学员们们来自世界各地。其中有一个从美国来的女人,看上去总是闷闷不乐,因为她的丈夫对她前来参加培训十分不满,“他觉得她应该待在家里。”
奥斯卡获奖影片《房间》剧照
这位妻子对丈夫说,自己别无选择,必须来上这门课,因为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于是,在这个女人回到美国之后,她的丈夫用一个酒瓶杀死了她。
讲完这个故事后,作者的母亲转过身去继续准备午餐。母女陷入沉默,又过了一会儿,作者的母亲说了一句:“我料想他妒性很大。”
作者痛心地指出:人们似乎特别容易原谅男性针对伴侣出轨的凶杀暴力,接受他们感到嫉妒的借口。可能是文学中那些激情殉情的悲剧令人难忘,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生活在男性视角主导的叙事中,人们觉得男人“有权”惩罚那些“不忠诚”的配偶。
所有观念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马原(图据马原公号)
长期以来,人们潜移默化地认可一个女人“属于”她的伴侣。从古代的嫁娶买卖,到现代的“娇妻”“霸总”。
远在半个地球外的英国,《致命爱人》的作者也清楚地指出:“我们特别愿意原谅男性针对他们伴侣的凶杀暴力,接受他们是感到嫉妒了的借口。”
他们为什么如此渴望操控?
1979年,顾城在火车上遇见谢烨后,对这个女孩一见钟情,但对方家长不同意他们的恋情。于是他每天给谢烨写信,甚至赖在谢家门口死活不肯走,终于磨到谢家让步。
在简·蒙克顿·史密斯总结的八个时间轴里,第二个就是“旋风般的承诺”。当一个有操纵欲的人发现了一个他想要交往的人,会试图非常非常迅疾地推进这段关系,甚至可能会十分执着。
但请注意:这种承诺是完全单向的。“操纵者期待的是人们对他们的承诺,而不是要他们来承诺。”在这些操纵者的头脑里,这些“承诺”永远不可撤回,只有他们可以终止“合约”,并且是以他们说了算的方式。
电影《婚姻故事》剧照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如此渴望操控他人?
《情感操纵》一书作者丽莎·阿伦森·方特斯认为,这类人多半具有强烈的自恋型人格甚至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内心通常是麻木的,几乎不具备任何共情能力。
因此,他们需要依赖伴侣去体会自己的情感,也通常高度依赖照顾自己起居和情感的伴侣。因为只有通过对方的存在,才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完整的、安全的。
“他们用绝望之绳牢牢捆住对方,如果这根绳子断了,那自己就只剩下一具空壳。依赖和脆弱令他们恼火又恐惧。‘离开了她,我是谁?’如此扪心自问太痛苦了,他们只能千方百计地批评、诋毁伴侣。”
电影《婚姻故事》剧照
看着这些人的言行和他们造成的伤害,还会给人另外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生命想要吞噬另一个生命的冲动。因为生命是自然的奇迹,其本身蕴含的能量和秘密,就已足够诱人。
无独有偶,在德裔著名心理学家、哲学家埃里希·弗洛姆的经典著作《爱的艺术》里,也探讨过相关心态。他认为,我们所有人心底深处都渴望了解人们心灵的隐秘,深入到人之为人的最核心处。
其中一种了解秘密的极端方法,就是全部能力超过另一个人,并将这个人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这种控制的努力达到登峰造极时,就会演变成虐待。
这种渴望在孩童们身上也可以窥见一斑:当他们天真无邪地踩烂毛毛虫、撕下蝴蝶翅膀的时候,这种“残忍”本身其实是以更深刻的目的为动机:了解事物和对生命秘密的渴望。
但是对于那些远远跨过了界限,操控弱小者的成年人来说,天真与他们毫无关联,病态才是实际情况。因为弗洛姆也说了:了解这种“秘密”的另一个也是真正值得尝试的途径,是爱。
多少操控以爱与关心之名,但那都不是爱,绝对不是。许多受到操控的女性都曾认为:如果我给他足够的爱,他就会改变,就会心软。《致命爱人》的作者明确指出:再多的爱都不够,因为爱不是这些案例中的问题所在,那个人才是问题本身。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乔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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