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吴琳 田嘉艺
编辑/杨宝璐
“爆破猎手”在刘韩博老师的课堂公屏上留言
2022年10月31日，当小区物业工作人员打开新郑三中的历史教师刘韩博家门时，她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随后，刘韩博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但一切已经太迟了。医生推测，死因为突发心梗。
在刘韩博的死亡报告里，死亡原因写的是“猝死”，这个结论让刘韩博的家属倍感意外。据丈夫陈明介绍，刘韩博今年46岁，从教20多年，身体一直很健康，之前的体检也未发现与心脏有关的基础病。
刘韩博去世的第二天，陈明看见妻子的学生在网上发布了一些视频，那是刘韩博生前最后一节课的录屏。这时他才知道，从10月中旬开始，一群自称“爆破猎手”的匿名者，屡次入侵刘韩博的课堂，通过共享屏幕和自由开麦，辱骂老师、播放音乐、随意涂鸦来破坏课程。
11月2日下午，新郑市教育局发布通报，经公安机关调查，排除刑事案件可能。针对网传刘韩博老师遭遇网暴事件，公安机关已立案侦查。
生前最后一节课
最先发现刘韩博老师情况有异的，是丈夫陈明。陈明在郑州工作，距新郑的家有一个半小时车程。10月28号中午，陈明和刘韩博曾通过视频电话，电话里妻子一切正常，但此后两天，陈明再发出的数次通话邀请，均无人应答，学校老师也说找不到她。
10月31日早晨6点，陈明又拨打了妻子的电话，仍无人接听。直到妻子所任教的学校老师再次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是否知道刘老师人在哪儿。他意识到“家里出事了。”
他赶紧报警，又给小区物业打电话，等物业工作人员赶到家里时，发现刘老师“已经不行了”。
其实在前一天，学校领导就曾在年级群里通报过刘韩博未按时上课。这已是未按时上课的第二天。31号这天早上，高一的学生李媛也联系不上老师。上午8点本该是刘韩博的历史课，8点02分，有学生在钉钉留言：“老师，这节是您的课。”几分钟后，李媛接到班主任的通知，这节课先上自习。之后，他们陆续听到消息：刘老师去世了。
10月28日晚8点的课，成了刘韩博给李媛她们班上的最后一节课。
李媛还记得，28号晚上那会儿，她准时进入钉钉会议直播。按照课表，晚上8：10分到9：10分是历史限时训练，刘韩博会在练习册上勾画题目，让4个班的200多名同学们完成。
刘韩博从教20多年，教学经验丰富，但对网课软件的操作却不太熟。在李媛的记忆里，因为不会操作共享屏幕，每次刘韩博都是拿着手机，对着电脑上的课件讲课。
刘韩博布置完题目，课程直播陷入沉寂。同学们都打开摄像头，低头做题，只有刘韩博和部分未及时关麦的同学开着麦克风。约5分钟后，课堂开始变得不正常。晚上8点16分，几个顶着“鸡你太美”“梦泪”“终极猎手梦泪”网名的人涌入课堂，在一众以班级＋学号＋姓名的成员列表里反复冒出来。
有学生立刻摁下了录屏键。据记者获取的视频显示，这群“陌生人”带着音乐和辱骂声进了直播间。顶着红底黄色小鸡头像的“鸡你太美”，一进会议室便飙了几句脏话，句句指向刘老师。
据参加当晚网课的学生回忆，同学们有些无措，只好去找了隔壁班的班主任牛老师。8点17分，牛老师在一片混乱中打开麦克风，对刘韩博老师说：“你要不把主持人转给我，刘老师。”刘韩博老师则用方言回了句“我把你那个退出吗？”此时，刺耳的音乐再次响起，网名为“鸡你太美”的人操着一口变声器的喑哑嗓音，把牛老师也纳入了他们辱骂的行列，“xxxx还牛xx呢！”
李媛告诉记者，当时自己鼓起勇气打开了麦克风，但看到除了牛老师之外，并没有其它人发声。最终她放弃了，又关闭了自己的麦。“为什么我们没有努力去反驳他们呢？……如果当时我骂人了，把他们制止住了，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李媛自责。
在录屏视频中，伴随着被他们称之为“战歌”的音乐，入侵者持续辱骂老师。约5分钟后，在牛老师的强制操作下，这群入侵者被踢出会议直播，本节限时训练课才得以准时结束。李媛回忆，闹剧结束后，刘韩博老师声音都发颤了。她说：“同学们专心做题，我下课还要来检查。”这是她听见的、老师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播之后，李媛听牛老师班上的同学说，牛老师也被气哭了。“那些入侵网课人凭什么骂他们老师呀？”李媛愤愤不平。
有学生试图帮老师踢掉入侵者
课堂多次被“爆破”
李媛对那些入侵者的头像和网名并不陌生。10月12日、10月21日的历史限时训练课，这群入侵者都来过。另外一位学生回忆，入侵者们挑选的每周一次的历史限时训练，都是四个班一起上的晚自习。
10月12日晚，刘韩博老师的课堂第一次遭遇了“爆破”，入侵者们只是放了音乐，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刘韩博将他们踢出了课堂，课堂重归平静。李媛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当这群人屡次去而复返，她和其他同学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在班级群互相质问：“这是谁搞的破坏？很烦也很吵，能不能不要弄了，私底下解决行吗？”班级群内没人承认与此事有关。
李媛和几个同学商量，下次网课时，让老师锁住会议，非邀请不能随意进入。但这于事无补，入侵者还是能提前获知会议链接和密码，想办法潜入进来。10月21日，入侵者更加变本加厉，除了放音乐，他们开始在直播课堂中共享屏幕，播放黄色视频。
根据记者获取的录屏显示，10月21日8点18分，刘韩博老师原本在布置任务，音乐声突然响起。刘韩博老师问了一句：“谁啊？”，无人回应，她继续布置任务。随后，音乐换了一首，一个钉钉名称“梦之泪伤”的人共享了屏幕，并在屏幕上打字“你瞅啥，我是梦泪”。
刘老师试图维持课堂秩序：“丁真（头像）这个，这个是谁？这页面蹦出来了啊，一直有声音蹦出来。”入侵者则在白板上打着字：“你瞅啥？我是梦泪，感谢发来的会议号。”打字声与刘韩博老师维持秩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8点25分，牛老师进入直播间，开麦提醒刘老师，让她把入侵者们踢出会议。“梦之泪伤”继续在白板上叫嚣，写道“你在狗叫什么？”此时，刘老师的声音还很有力：“我就是在核查这个到底是谁。”有学生看不下去了，开麦道：“老师这不是我们学校的，不知道谁找的人，有人分享会议号就能进来。”
8点27分，刘老师声音颤抖地说，“我就把你们这些界面给你们一张一张拍照，我就看他在什么位置。”入侵者更加耀武扬威：“小卡拉米（网络用语，意为小角色）想知道是谁分享的？”
那天，丈夫陈明也在家，目睹了这一切。陈明回忆，等他发现妻子的网课有异常时，课程已经被干扰五六分钟了，当时刘韩博很生气，情绪激动，但还是想坚持把课上完。陈明让她退出网课，“这课没办法再上了。”他说。这场闹剧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导致课程提前36分钟结束。当时，陈明还以为这是偶发情况。
学生试图加“爆破猎手”好友，找出具体的入侵者
爆破骚扰：网课新“毒瘤”
11月1日晚，在班主任组织下，李媛和其他几个同学加入了搜集证据的行列，花了一晚上时间，揪出了12个“可疑人员”。她给这12个人都发送了好友申请。在发现一个网名为“梦泪”的人通过了好友申请之后，李媛情绪激动，几乎快哭了，打字的手一直在抖——这就是给刘韩博造成了实质性伤害的“头目”之一。他跟李媛打了声招呼，便没有再回复。
班主任得知消息，安抚了李媛，让她试试能不能给他们套话，把背后的团伙一并揪出来。有四个疑似入侵者的网友通过了李媛的好友申请，她以一次一百元、攻破老师网课为噱头与他们攀谈。其中一个IP显示在乌鲁木齐的网友告诫她：“不要攻破老师的网课，这样是不道德的。”对方称，钉钉后台有成员进入会议的记录，而他的名字在入会记录中是冤枉的，“他说自己是被其他人拉进去的，如果想找这样的（爆破）渠道，短视频网站上有很多。”
这群入侵网课的人有一个统一名称——“爆破猎手”，以通过观看失能的老师和失序的课堂为目标。而这些扰乱课堂的行为，也被他们称为“爆破行为”。深一度记者联系了一位曾参与过网课入侵的爆破者，对方称，入侵网课不需要收费，他们自己也会进行录屏作为记录。记者了解到，“梦泪”是入侵者常用的网名，这是王者荣耀知名电竞选手的名字。早在2022年9月6日，这名电竞选手曾发微博呼吁，希望这样的“恶作剧能够立刻停止”。
入侵者们还会将责任随意栽赃给学生。李媛记得，在课堂第二次被入侵时，有一个陈同学去加“梦泪”的好友，当时这位入侵者正在共享屏幕，直接通过了陈同学的好友申请，导致这位陈同学被误认为是透露课程链接的“真凶”。
除此之外，入侵者还曾在干扰课堂时，在白板上写道：“你们想知道是谁给我们会议号吗？她叫XX。”这是另外一位同学的名字。而根据刘韩博家属在微博平台发的截图显示，有一个人尝试与网课入侵者对话，入侵者再次提及“你去找XX”，导致这位同学也被误会。据该同学的同班同学称，被诬陷的同学平时性格很好，根本不会做这种事，目前情绪很不好。李媛也提及，这位同学是被冤枉的。
而“梦泪”究竟是谁，李媛没能查出来。“他很鸡贼，钉钉里面不能看到他的地区和学校，只能把他的钉钉账号反馈给班主任。”李媛说。
11月2日下午5时许，新郑市教育局发布情况通报，10月28日，新郑市第三中学教师刘韩博在家上完网课后意外离世。经公安机关调查反馈，排除刑事案件可能。针对网传刘韩博老师遭遇网暴事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
刘韩博的遭遇并非网课入侵的个例。自2020年疫情暴发以来，网课成了常见的教学方式，对于不会操作教学平台的老师来说，在线上课成了一种挑战。早在此前，中青报曾报道，2022年9月5日，辽宁沈阳城市建设学院学生在上网课时，课堂也遭到入侵，入侵者们不仅开麦放歌，还在公屏发“老师我爱你”。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认为，此案可能构成寻衅滋事罪。寻衅滋事包括“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的”。而根据相关法律解释，“网络空间”属于“公共场所”。除此之外，此案还可能构成侮辱罪，在网络公共环境中擅自加入课堂，公然侮辱老师，已构成“以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
据最新消息，刘韩博的女儿发微博称，郑州警方和网监、教育局对此事高度重视。11月3日上午，钉钉平台对此事也做出回应，钉钉客服称目前已有相关人员去核实此事，并会积极配合警方协查。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李媛、陈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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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看法
1、网友快乐鸟5417：这老师第一次发现异常怎么不向学校领导汇报
2、网友冰雪皇后7：一定好把真凶抓出来，绳之以法！复课后，应该尽快为老师们进行相关的培训和学习！太气人了！心疼刘老师！一路走好！[祈祷][祈祷][祈祷][祈祷]
3、网友幸福的暖暖81：我的课堂，谁捣乱踢谁，还好对平台操作比较熟。年纪大一点的老师是比较吃亏，我们科组都会课后相互交流怎么处理。作为班主任，也每位老师的课都进去巡查，发现问题，马上处理。
4、网友小小大陀螺转转转：我儿子网课的时候 也有一个不是本班的人在群里。班主任就问他是谁，这个人也不说话。后来孩子网课（腾讯会议），就有密码了。只要上课就要输密码。
5、网友浅笑安然之悠悠我心：我的班级群里也出现过有几个陌生人刷屏捣乱叫嚣的恶作剧行为，还不停地改用班群里的家长名，一会儿改一个，后来我只能解散群，重新建群。
6、网友阳春267：2天无人应答，丈夫都不着急，网课被爆破这么多天，都没有想着及时解决问题
7、网友樱桃草莓香瓜：这种就应该报警来处理，不要说什么老师操作不熟。这种根本不是正常的情况，这是扰乱正常的教学秩序，别说是课堂上的老师，就是普通人被这样对待，也应该报警给个交代。
8、网友Kathycloud190175753：老师不会操作网课软件是大问题，可以提前培训啊。遇到这种问题赶紧停课报警报给学校就可以了。学校对教师上课的严苛要求是害死老师的最后一颗稻草。老师怕由于教学事故影响声誉评教结果和年终奖，急死了，吓死了。可悲可叹
9、网友搁浅沙滩的鱼：网课被网暴对于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了，初中义务教育我们老师还面临着现场暴，课堂上那穿着未成年人这件金马褂的祖国“花朵”一个不高兴脏话连天就可以随意辱骂老师了，不从事教学工作的你能想象到那种画面吗？
10、网友樱兮颜雪：为什么一定要上网课？
11、网友自由的水滴t8：如果当时老师在网络课堂上骂回去，是不是不会被气死？可一但老师骂回去了，等待老师的将是来自社会层面无休止的麻烦。跟学生认错，跟家长道歉，被学校和教育局惩治，被整个社会谴责，被别有用心的人网暴[捂脸][捂脸]
12、网友热心风声o2：为什么要班主任和学生们去询证，去加好友，去套对方的话？他们不应该只是配合警察教育局等相关单位去调查吗？
13、网友卉木萋11：上网课给老师的压力很大，我就是这样，一但网络问题，卡顿，我心情不好，我试过几次因为卡顿，利用中午时间重新上课。上课时开放评论区，有些调皮的学生在评论区乱说，学生都去关注评论了，关掉评论，巡课领导说没有互动，所以老师太难了。用腾讯课堂软件，可以设置进入密码，还有准时关闭入会，这样能大大降低陌生人进人，我每次上课前先看一遍我班学生名单，之后关闭入会。
14、网友一生平安的好人168：我能说，现在的老师受夹板气吗？一边是部分家长和学生，另一边是学校领导（别指望领导会替老师说话）[打脸][打脸][打脸]
15、网友记不住31415926：我们第一次上网课的时候，老师在教室用无线网，网络不稳定。家长第一时间带着网线冲到学校，帮老师设定好了。如果我们上网课碰到这种情况，学生家长一定会第一时间接过管理权，把捣乱学生踢出去。
16、网友一出樱花：这告诉我们坏人无处不在。疫情造成学生不能到校实地上课，都在家里上网课，坏人连网课都不放过呀，找出他们与老师联系的蛛丝马迹。看能不能现实生活中把他们揪出来？设置保护密码上网，可排查本班学生！如学生用的密码泄露。找专业人士跟踪网址……。一定要把这些害群之马揪出来，还网络课堂，一个清静。还学生老师一个清白。
17、网友星语心愿91173：跟我的课堂一模一样的遭遇
18、网友想去看看da世界：这个可能不是针对某个老师的 我家孩子班级也曾进来过这种 所以现在学校网课都设置密码了 就是有这么一帮坏人 随机搞破坏的
19、网友彼岸花开080206：有些学生坏透了
20、网友乱红飞过天空：对啊，上网课真的很浪费时间，课堂上有老师在都不认真学习的孩子还能指望认真上网课吗？老师家长都不喜欢网络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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