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发货单件商品不能超过3个，不能走专线。”

受以色列国内大规模抗议影响，罗冰负责的中东物流，3月26日后就暂停接收客户的专线包裹和大宗货物，“因为被‘制裁’了”。

2024年4月6日，抗议者再次走上街头，聚集在特拉维夫的民主广场。住在特拉维夫的杨微有点慌了，“不知道会不会和去年10月一样”。她拖着拉菜车去超市囤够了一周的水和食物。

“内塔尼亚胡不该考虑下不下台，而应该考虑如何下台。”4月10日，《以色列时报》大卫·霍罗维茨对最近以色列一系列抗议评论道。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4月12日，以色列国防军称约有40枚火箭弹从黎巴嫩方向射向以色列北部，一些被拦截，其余落在空旷区域。目前无人员伤亡报告。

当地时间2024年4月2日，耶路撒冷，警察试图驱散抗议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政府的人群。

“立即弹劾”

“这批货原定4月6日到的，但现在那边（以色列）的客户说没办法送。”罗冰在深圳一家国际货运代理公司当物流专员，负责发往迪拜、卡塔尔、以色列等中东地区的大小包普货。

受两次大规模抗议游行的影响，截至4月9日，在罗冰发出的21件货物中，仅有1件的物流信息更新为“已收取”，“中转的也不行，目前只能发小包裹，民间之间的互通没有限制”。

由广东发往以色列的物流，正常5-10天可以到货，但近期UPS、DHL、FedEx等国际物流将不接收或有限度接收大宗货物，罗冰说，“我们也希望快点出货，放久了怕包裹丢，赔不起。”

在罗冰为客户的货流发愁时，以色列人民正举行一场大规模的抗议游行。

2024年3月31日—4月3日，在首都耶路撒冷，约有 10 万民众走上街头进行大规模抗议，要求现任总理内塔尼亚胡辞职。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副所长秦天向南方周末表示，此次游行活动主要由三个群体推动：人质家属、内塔尼亚胡的反对派，以及要求取消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免服兵役特权的以色列人。4月6日，数万示威者再次聚集在特拉维夫卡普兰街，呼吁提前举行选举，解救被哈马斯扣押的人质。

“从不敢相信，6个月后，我还要与政府斗争，争取哥哥活着回来的权利。”经过180多天的等待，卡米·卡齐尔 (Carmi Katzir)并未等来哥哥平安回来的消息。卡齐尔和其他人质家属们走上街头，并打出横幅：“你失败了”。另一张海报则写道：“立即弹劾。”

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宣布对以色列采取代号“阿克萨洪水”的军事行动。一位以色列平民埃拉德·卡齐尔被绑架至加沙，据他的弟弟卡米·卡齐尔向《华盛顿邮报》透露，埃拉德最初在被囚禁期间还有机会听广播和看电视，但目前他的状况不明。

自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超过 250 名人质已被哈马斯带入加沙地带。2023年底，巴以两国达成临时停火，双方交换人质。但目前仍有约 130 名人质被扣押在加沙。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范鸿达对南方周末表示，以色列的既定目标是摧毁哈马斯和带回人质，尽管内塔尼亚胡一再承诺要实现“全面胜利”，但这本身就是一个死结。

在冲突期间，当地警方向抗议者喷洒了臭鼬水。

以色列议会大厦外，一排排帐篷绵延了数个街区。帐篷旁矗立着更大的后勤帐篷，街道旁还有赎罪日战争退伍军人带来的两辆真人大小的坦克模型。

4月7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针对国内多次爆发的游行称，经过六个月的战争，以色列“距离胜利仅一步之遥”。但与此同时，以色列国防军在加沙地带进行4个月的战斗之后，撤出了大部分的地面部队，其中包括一支主力部队——第98师。以色列国防部长称，此次撤军是为“将来的任务做准备，包括在拉法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未来生意可能更难做，现在DHL是确认不接（寄往）以色列大货的。”如果客户有急件，罗冰也没有办法，只能建议客户走普通物流，“但这需要客户自己承担丢件的风险”。

正常情况下，国际物流专线可以为客户“双清包税”，即卖方负责办理所有清关手续，并承担关税、增值税等税费。“现在普线不包（双清包税）了。”罗冰介绍，目前需要客户自己缴纳。

当地时间2024年4月2日，耶路撒冷，反政府示威者进行了为期四天的静坐示威，要求解散以色列政府，并释放自2023年10月7日袭击以来被巴勒斯坦武装分子扣为人质的以色列人。

民意的“火山口”

除释放人质家属外，在服兵役问题上做到一视同仁，也是此次示威者的目的之一。

据以色列中央统计局和国防部的统计，以色列国内极端正统犹太教徒人口已经升至128万，每年约有1.3万男性达到18岁服兵役年龄，但自愿服兵役的人数不到10%。而巴以冲突中以色列士兵死亡人数已升至590人。

在传统犹太教信仰中，信徒们主要专注于研读犹太经典和遵循犹太律法，大部分拒绝从事世俗工作。但近代以来，许多犹太人的宗教信仰逐渐弱化。本轮抗议主力军——由预备役军人成立的“武器兄弟”组织成员，不久前就前往耶路撒冷的极端正统犹太教徒聚居区，要求当地居民参军。

“在以色列，服兵役是一项义务，而极端正统犹太教徒则可以选择是否服兵役。这种选择性的服兵役制度引起了以色列社会内部的严重分歧。”范鸿达说。

4月2日，杨微和朋友经过市中心时，看见很多人聚集在市政府门口，手持各式各样的牌子和以色列国旗。因为听不懂希伯来语，杨微并不太清楚集会的具体情况。由于有人在现场和警方起了冲突，杨微和朋友选择快速离开。

“政府没有公信力，他们希望通过法律，允许一部分人不服兵役。”当天一位游行中的人向《以色列时报》补充道，他指的是以色列国防军对极端正统派有兵役豁免的潜在立法倾向。

据《耶路撒冷邮报》4月8日报道，以色列的其他城市也举行集会，反对党领导人亚伊尔·拉皮德（Yair Lapid）在卡法尔萨巴（Kfar Saba）参加集会，并在集会上说：“他们（内塔尼亚胡政府）什么也没有学到，什么也没有改变。”

“频繁的抗议表明以色列人民对内塔尼亚胡领导的政府极端的失望，如此绵长的战争，影响着以色列每个人的生活，他们也急于想改变这一现状。”范鸿达说。抗议的表相之下，涌动着以色列民众对内塔尼亚胡的深层不满。

根据以色列民主研究所4月10日发布的民意调查显示，35%的以色列人对该国民主统治的未来持乐观态度，34%的人对该国国家安全的未来持乐观态度。在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解雇国防部长约亚夫·加兰特之后，以色列公众对该国未来的看法仍然消极。

“他（内塔尼亚胡）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一个星期，就是为了确保极端正统派能够在战争期间继续逃避征兵。”当地时间3月31日，以色列反对党领袖亚伊尔·拉皮德向抗议者发表讲话，宣称对内塔尼亚胡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继续留任，让联盟伙伴满意，受战争影响的人对政府来说是“透明的”。

以色列最高法院曾在2017年裁定，豁免“极端正统犹太教”兵役违反宪法关于宗教和军队的相关条例。随后，以色列政府将原豁免法案的有效期推迟至今年3月31日，并制定新规。

迫于执政联盟与外界的压力，就极端正统犹太教徒服兵役问题，内塔尼亚胡在最后一刻向最高法院申请30天延期。这一暧昧之举，再次引发了民众潮水般的不满。

“内塔尼亚胡的执政联盟中有2个极端正统派政党——沙斯党和圣经犹太教联盟。如果内塔尼亚胡接下来的决定，导致其退出执政联盟，内塔尼亚胡政府将会面临巨大挑战，他不会轻易丢掉极右翼支持。”秦天说，“但如果内塔尼亚胡继续让极端正统派免于服兵役，则联合政府中的国家团结党等世俗派将持明确反对意见。以色列深刻的政治分歧重新暴露在公众面前。”

“弥赛亚”疯了

在特拉维夫，每天清晨五六点，杨微还能看见阿拉伯人去附近的清真寺祈祷，“听起来像是在唱歌。”杨微回忆，去年4月斋月时，为了增添节日氛围，穆斯林们会身穿节日盛装，互相问候：“尔德·穆巴拉克”（节日吉祥）。

杨微在特拉维夫留学两年了，有时会和当地的居民一起体验斋月节，“听说因为抗议，今年有些人在帐篷里过开斋节，没以往热闹了。”杨微说，去年斋月时还有不少游客，今年走在街上，游客都变少了。“我和朋友也尽量去商场，里面会比外面安全些。”

4月12日，中国驻以色列使馆再次提醒在以中国公民，密切跟踪当地安全形势，坚持非必要不外出，加强安全防范。此外，法国、印度、俄罗斯、美国等国也建议本国公民最近勿前往以色列。

此前，示威者游行希望在斋月开始之前能够达成停火协议。但如今战争还在继续。

哈马斯高级官员乌萨马·哈姆丹也于4月4日发表声明说，加沙地带停火谈判目前“无进展”。

哈马斯要求以色列全面撤军、永久停火、让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返回加沙北部，并允许人道主义车辆进入拉斯维加斯大道。哈马斯还要求释放被关押的巴勒斯坦囚犯，换取10月7日以来被扣押的130名人质。

内塔尼亚胡称这些条件是“妄想”，并表示在人质获释后，以色列将继续战斗，直到哈马斯被摧毁。

哈姆丹说，哈马斯方面为实现停火已作出积极让步，但谈判仍陷入停滞，“内塔尼亚胡为达成协议设置障碍，对继续谈判表现出‘虚假的兴趣’。”

这意味着，新一轮人质释放计划仍无定数。

作为以政坛“不倒翁”，自2009年第二次当选总理以来，内塔尼亚胡已在任15年之久。出众的口才、在巴以问题上的强硬立场以及对社交媒体的娴熟应用，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掀起了一股“个人政治”的旋风。

在利库德集团党内，内塔尼亚胡运用政治手腕肃清了党内政敌，把利库德打造成个人政党。“以色列国内甚至有人将内塔尼亚胡称为弥赛亚。”范鸿达说。弥赛亚，即希伯来语“救世主”之意。

但“弥赛亚疯了”。

在任期间，内塔尼亚胡因腐败问题深受刑责调查困扰，也因搞司法改革而被指控削弱以色列民主，甚至陷入贪腐漩涡。2023年哈马斯发动对以色列的突然袭击后，内塔尼亚胡得以暂时转移公众对其政治丑闻的注意力，巧妙地为政治仕途“续命”。

“以色列公众已经‘觉醒’，并希望有一位新总理。”当地时间4月2日，工党议员吉拉德·卡里夫在抗议活动中告诉《以色列时报》，“很明显，为了赢得胜利并带回人质，我们需要不同的领导。”

在内塔尼亚胡举行新闻发布会后第二天，中东局势再度生变。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遭导弹袭击。伊通社4月2日报道，袭击已造成包括伊朗“圣城旅”高级指挥官扎赫迪在内至少7人死亡。

当地时间4月5日，因伊朗及其代理人的威胁，全球28个以色列驻外使馆临时关闭。伊朗是否会下场“入局”巴以冲突，引发各界广泛猜测。

“局势如果更加复杂，对于内塔尼亚胡来说是更有利的，一旦伊朗加入战局，美方对以色列的战略可能也会进行相应的调整。这种‘搅浑水’是内塔尼亚胡及所代表政党所需要的，但不是以色列人民需要的。”范鸿达说。

有分析人士指出，最近爆发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对于以色列政府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政府需要转移这种压力。

因此，在此背景下以色列炸死扎赫迪等伊朗高级军官，更像一场“围魏救赵”。秦天表示，“内塔尼亚胡希望通过一场非常高光的对外军事行动吸引全球关注，并转移国内民众注意力，显示他作为总理维护国家安全的伟岸形象。”

通过频频制造成功的定点清除行动来转移国内矛盾，似乎已经成为内塔尼亚胡内阁的惯常操作。

“厉兵秣马？”

当有客户问及何时能恢复中东物流专线时，罗冰只能如实告知“等通知”，并做好延期半个月的准备。他最近看新闻，觉得巴以双方的和谈可能性不大。

暂时的和谈并未达成，内塔尼亚胡的“战斗欲”却仍在高涨。此前，内塔尼亚胡及国防部长认为，拉法作为最后四个哈马斯作战营据点，必须加快行动。

美国并没有为以色列入侵拉法大开绿灯。拉法被称为“加沙最后的避难所”，超过100万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平民迁移至此。美国担心，对拉法发动大规模地面攻势将导致大量平民伤亡。

“美国希望以色列在涉及人道主义和地区稳定的议题上保持一定克制，，避免过激行动，从而减轻美国的道德负担和政策压力。”秦天说。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尔斯·E·舒也于本月称，在内塔尼亚胡的领导下，以色列有可能成为国际“贱民”。

4月12日，《华尔街日报》报道称，以色列正准备应对伊朗在未来 24 至 48 小时内发起的攻击，“可能在以色列南部或北部”。刘雅一直住在以色列的南部，她和丈夫一起来以色列三年了。“希望这次抗议快点过去，希望以色列尽快恢复到平静状态。”

4月11日，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丹尼尔·哈加里少将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以色列“处于戒备状态，为各种情况做好了充分准备，我们正在不断评估局势”。

他说，“我们已准备好利用以色列国防军拥有的各种能力进行攻击和防御，并与我们的战略伙伴一起做好准备。”其战略伙伴是指抵达以色列的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迈克尔·库里拉将军。

内塔尼亚胡让以色列卷入一场战争，如今这场战争的后续作用正不断发酵。随着战争越拖越久，以色列民众、以美国为首的以色列盟友对他的耐心被极大消耗。

“内塔尼亚胡个人命运与这场战争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不希望结束这场战争，或以彻底的胜利来结束这一场战争。”范鸿达总结道。

（应受访者要求，杨微、刘雅为化名）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郑彩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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